April 22, 2016


將符石旅店的溫暖爐火與暈黃燈光拋諸身後,阿瓦蘭契直走過街,修長身影穿入湧上大街的人潮。

時候不早了,城裡卻比白天還要熱鬧,醞釀多日的節慶氣氛有如拔開瓶塞後四溢的酒香,飄盪在雪中,在街衢巷弄此起彼落的音樂歡聲裡,也在冬霰節遊行隊伍的長長人龍之間。

做工精緻的木製台座被人們簇擁著前進,台座上,冬神的塑像傲然挺立,漆黑的絨布兜帽遮住它神聖的面孔,披著戰袍、高大魁偉的身軀隨隊伍前進而搖擺晃蕩,如涉水般緩緩渡過熙來攘往的街道。家家戶戶敞開了窗,有人捧著燭台,興奮卻也肅穆地目送神像經過,有人則從高處撒下金銀二色的碎紙亮片,讓神像沐浴在漫天飛舞的點點閃光之中。

今天是冬霰節的最後一天,午夜一到,冬神便會離開尼格理塔,回到那遙不可及的冰封絕境。為了恭送神祇出城,城裡最大的露天劇場將會舉行跨夜的演劇,由名聞遐邇的大型劇團安排,場面之壯觀,堪稱年度盛事,據說連素來神秘的領主都有可能會出席。

聽普莉絲卡說,今年的劇目是《冬王子與霜之劍》,她甚至曾獲邀參與演出,但她任性地拒絕了,理由是劇團採用了費里明的版本,她不喜歡費里明為了迎合大眾而更動的劇情。今晚即將上演的故事裡,孤獨一生的冬王子不僅能與心上人長相廝守,結局更是幸福美滿。「《冬王子與霜之劍》不是慘絕人寰的悲劇,但也不是那種大團圓的故事啊!主角只是選擇了與眾不同的路,遠離多數人定義的美好人生而已,這不代表他需要好事的劇作家給他一個世人欽羨的結局。費里明這一改簡直毀了原作那種哀戚的美!」

想起普莉絲卡義憤填膺揮舞空酒杯的模樣,阿瓦蘭契不禁失笑。事實上,他現在也正朝著與眾不同的方向,背離多數人期盼的幸福快樂。他逆著人流走,離燈光璀璨的城鎮中心愈來愈遠,離高朋滿座的午夜劇場愈來愈遠。

在摩肩擦踵的人潮中逆流而上並不容易,即使穩穩掌舵,仍不免被水流撞個幾下。其中三次是無心之過,一次是不知好歹的扒手,還有一次是不慎踩空的冒失鬼,非得撲上前、抓住他的披風才沒跌跤。

他沒回頭去看是誰,只伸手往披風前襟一探。那裡多出一抹冰涼的陌生觸感,有著凹凸起伏的線條。他不用看,也知道那枚金屬別針是什麼樣子。

一隻棲息在枝頭上的黑鐵雀鳥。獵人公會的信物。

心裡謝過普莉絲卡派來那演技逼真的信差,阿瓦蘭契穿出人群,轉入行人較少的窄巷,一連橫越兩條街。

一幢盤踞街口的獨棟建築物就等在那兒。暗沉的石灰色牆面嵌著黑木骨架,門上佈滿鐵條與銅釘。門口的守衛沉著臉盯著阿瓦蘭契邁步上前,鷹鷲般的眼神先是精準捕捉到他胸前的雀鳥別針,又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,包括他腰上的那柄長彎刀。

似乎認可阿瓦蘭契這身行頭符合獵人該有的樣子,守衛抿唇粗聲一哼,拉開沉重的大門放行。阿瓦蘭契點了點頭,正欲擦身而過,未料守衛忽然向他搭話。

「沒見過你。新來的?」這一問聲如洪鐘,低低地自那孔武有力的軀體內傳震而出。

阿瓦蘭契頓了一下,披風下的手按上了刀鞘。他及時轉過身子掩去細微反應,自然地迎上對方的視線,說話刻意混入少許莫倫庫爾口音。

「生意不好,來此碰碰運氣罷了。你若見過我,那才叫稀奇。」

守衛聽了,面露恍然神色。「那你運氣不錯。」阿瓦蘭契從對方語氣的隱約轉折聽出守衛的淡薄疑心已然化去。「前天才有人來委託,這會兒大夥又都過節享樂去了,現在應該還沒被接下才對。那活不輕鬆,不過我看你啊,一定沒問題。」

阿瓦蘭契客氣地笑了一下,便迅速踏了進去,避免引起多餘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