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arch 24, 2021


雪夜狂飆而他聽不見。

他在最隱密孤獨之處,斷絕了他的世界、他的戰場、他應行的末路。

他倒在地上。起初石板是冰冷的,如今冰冷是他的一部分。往日鋒銳無比的五感漸漸流失,從他身上滲入地下,徒留一具空洞的形體。也許我不在這裡,他忖,也許我已隨族人死去。

但他未能如願。

見證我等滅亡。

這是給他的最後一道命令。

我愛你們,生來如此。我是劍與火燄,為你們染血,為你們燎原。我是悲鴻與灰燼,腳邊是屍骨,身周是焦土。所有我親手造成的,我將之刻入心底,明白其中並無正義。我滿心刻痕。我等著,等著最後的晨曦,唯有終結才能帶來闃寂。

我是這麼渴望它,你們卻要我活下去。

他服從了,向來如此。殺手、倖存者、弔唁人,他們需要他是什麼,他都如他們所願。這回他奉命袖手旁觀,在梅薩諾瓦的地底,那敵人無法企及的秘密之地,族裔的萬靈殿,形而上的陵寢。他看不見,但感覺自己就在外頭,他該在場卻缺席的地方,目睹他為之奉獻的一切邁向滅亡。

最後,就剩他一個人了。不得已滯留於此,伴隨鬼魂的回音,繚繞繾綣,永無赦免。

冰冷成了他的延伸。因此,早在她翩然踏入密室之前,他就感覺到了。

莎瑟。她的名字像通過岩石裂隙的風。多少次回到那一刻,多少次看著她來到他身前,像把精巧的小刀,輕而易舉劃破地底的極夜。叫我莎瑟吧。你的長老們稱我為「遠來者」。我受託來接你,待夜幕低垂,硝煙沉澱之後。

她領著他離開那座巨大的空谷、那一陣陣永不止息的回音。荒野上,一位衣衫襤褸的母親與她兩個清臞的孩子鵠候著,見莎瑟來了,便安靜地遞上一只羊皮水囊。不須打開就知道裡頭盛滿鮮血。莎瑟以一袋硬幣和一頭公鹿的屍體作為交換,微笑目送三人帶著獵物消失在暮色盡頭。她笑得慧黠,指尖蘸著血,輕舔淺嚐。

羊學會殺死狼的方法。她說。這些不知節制的動物一旦武裝起來,便不會有消停的一天。要想重拾寧靜,只有將他們趕盡殺絕,再把自己活活餓死。你想這麼做嗎?為你的族人報仇,從今往後,立足不毛之地?不,你說?那麼我想,你與我,我們可以藏身世界背後。

他答應了。他想離棄內心那股無以名狀的黑暗,和黑暗中那個力挽狂瀾卻落得一無所有的兵。他想對夜空托出再也無人知曉的真名。但她豎起一指比在唇上,輕聲軟語溶入不可一世的笑靨。噓。藏好,悄悄地。世界不必聽見我們。

她睜著那雙淘氣深邃的眼睛,拉他起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