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arch 6, 2019
熙拉說,雷穆的狼靈回來了。
薩悉明白,這意謂父親死了。
暴風牆前,少年回首,狼族戒律緘默等候。又一次,他聽從它,沒再往前走。
莫倫庫爾的冬天一向待得久,薩悉下山的時候,冬星木的銀白花朵仍稀疏點綴枝頭,原野覆蓋薄雪,大地一片寂寞。一出國境,週遭開始著上色彩,他與商隊同行,隨著一路顛簸緩慢盪入嶄新的季節。
他坐在篷車後頭,與成堆貨物待在一塊兒,搖晃視線中,新綠遍野的景緻向四面八方綿延鋪展。從這裡望去,白皚皚的莫倫庫爾雪山連峰看起來不太真實,像浮於空中的一幅畫。
很難想像三天前他置身於那崇山峻嶺,下定決心。
很難想像熙拉和母親真的應允他啟程。
薩悉低頭望著自己伸出車外、隨車身搖晃擺動的雙腿,目光停駐右腳,熾熱而痛苦。摔下山崖至今,它已復原到看不出明顯外傷,但離真正痊癒還有好一段路。老實說,他認為永遠不會完好如初。這次傷得很重。往後或許可以正常走路,或許再也無法全力衝刺。畢竟人的身體有其極限,除非他有辦法動用狼族血統的復原力。問題是他不行,一如瑕疵品。與生俱來,卻無權擁有。
他是黑狼雷穆之子。族裡年輕一輩之中,他一直都是打得最好、跑得最快的那一個,如今卻只能落後,一跛一跛地走,目送兒時玩伴們的背影消失在看不見的另一頭。
一年年過去,熙拉的叮囑漸漸失去說服力,母親的抱擁不再能撫慰心靈。他焦躁不已,眼睜睜看著其他人一個個得到屬於自己的狼靈,得以在暴風境變幻無常的風中縱橫馳騁,一個個超越他、跨足到他無法企及的那個世界。
原本應該歡迎他的那個世界。
他十五歲了。他們看他的眼神甚至有些愧疚。
比起他人眼光,對他來說,更難承受的是母親哀傷的模樣。縱使接獲死訊,母親依然沉靜自持,但他知道多少夜裡,她總是獨自落淚。隱約覺得是自己的錯,他說不上為什麼。
他是黑狼雷穆之子。應該要能做得更多。父親不在了,他必須掙得屬於他的傳承,必須掌握變形技藝,代替父親保護族人。必須不辱鵰鴞部族的榮耀。
因此他沒有時間悲傷。父親的死像一道隱匿的傷口,只要不去思考、不去感覺,彷彿就能夠視而不見。他把全副心神傾注在一個叛逆的念頭。
既然狼靈遲遲不來,不倚賴它也罷。他可以獨自挺過暴風境的試煉,取得他的狼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