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ecember 25, 2017


黑夜湛著薄藍色,地面盡是送迎冬神的金銀紙片,裹著殘雪,閃閃發光。阿瓦蘭契疲憊地踩著點點光芒前進,披風斜掛肩頭,垂下一角落地拖行,似無精打采的狼尾。街巷萬籟俱寂,整座城市對他的歸來不加理睬,它沉浸在節慶餘韻中,一夜好夢,尚未醒轉。

唯有符石旅店不忘留一盞燈,在他透過局部變形增強的視力下大放光明。旅店門口的道標石旁候著一道人影,腰際佩劍捭開一側披風,長身挺立,看著像另一個自己。

「我聞訊而來。」當阿瓦蘭契走近,兜帽下人聲傳遞。

冷涼似鋼、略帶沙啞的沉靜嗓音,穩重優雅有如傳家寶劍,鋒芒內斂,歷久彌新。

世界瞬息萬變,有些事物則亙古如昔,例如星辰相逐,例如晝夜遞嬗。艾瑟格林似乎就是這一類存在。

聽見他的聲音真好。

阿瓦蘭契微笑。「來得好。陪我喝一杯。」

旅店靜悄悄的,只有爐火劈啪作響,還有旅店老闆倒酒時發出的小小碰撞聲。廚子托比時不時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偷窺,好奇又有所顧忌的神態像在瞻仰一座古老的異教神殿。這也難怪——畢竟他一定聽說過,這位稀客的真實身分是所謂的吸血鬼。

梭隆倒是鎮靜,裹著毛毯窩在吧檯後方,隔桌瞅著白髮青年,從他們進屋以來都是張有口難言的臭臉。

艾瑟格林總讓梭隆不自在。小老頭不喜歡看不透的傢伙,曾說艾瑟格林就像海中巨獸,他可能會遠遠觀察海面上的船隻,甚至會友善地跟在船側共游一陣,可是你無從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忽然一擺尾就把船拆了。

阿瓦蘭契承認,相識多年,艾瑟格林仍有其神秘之處。但他對艾瑟格林的信任,絕不亞於雷穆。阿瓦蘭契腰際愛刀為他所贈,臉上傷疤是他造成,甚至一條命也是他給的。兩人淵源之深,來往如此自然而然,他不曾去懷疑什麼。

不過他理解梭隆為何悶悶不樂。雖為兜帽掩去大半,仍不難察覺艾瑟格林容貌殊異。他像是月光的眷屬,長髮如雪,綹綹寒光,色如瓷土的肌膚毫無紅潤色澤,火光下更顯異樣蒼白,可比死灰。爐火燒得再旺,他周身的幽深陰冷依然繚繞不去,那就是他的一部分,區區柴火難以匹敵。

阿瓦蘭契稍稍側過臉,想甩開鼻尖一抹微涼。

探頭探腦的廚子顯然引起了艾瑟格林的注意。只見他略略昂起頭,刻意捕捉與托比視線相交的一瞬間,單手向著對方比了個鷹爪箝抓的手勢。

可憐的托比嚇得幾乎跳了起來,咻地縮了回去。也許廚子以為那是某種隔空取命的魔咒,也許,更嚇人的是他的黑色鞏膜與銀色虹彩——那可不是一雙常人看了還能保持冷靜的眼睛。

當這類有如從暗夜怪譚的扉頁中信步走出的客人光臨旅店,梭隆就只能謝絕一般來客提早打烊,還必須爬出舒適的地下室小窩親自坐鎮,唯恐大鯨魚轉眼間就把他的寶貝小船翻入海底。

他的朋友從不急著澄清。艾瑟格林比誰都清楚想像的虛幻如何影響現實,活過漫長歲月,他已學會樂在其中。阿瓦蘭契不禁心忖,即使是普莉絲卡大概也猜不到,眼前就是冬霰節午夜劇場的熱門劇目——《冬王子與霜之劍》的原型人物。